第一百零六章(3/3)

作品:《情史

去使宅稍远,丛竹果树,前有大池,芰荷甚盛。孟秋初三日,风月清爽,闲步砌下,闻池中荷叶窸窣,声如急风至,视月影中,一青衣从一女行池上,其衣皆绡毂鲜丽,隔衣见肤,肤莹白如玉。韩问曰:“不识子为何神,辄此临顾,愿闻所来。”女曰:“予非神,亦非鬼,乃仙也。籍中与君有缘,特来相见,幸无怖。”语言清丽,颜色艳美,服饰香洁,非尘间所常睹。韩曰:“既言有缘,当为夫妇耶?”笑曰:“然。当有日,不可遽。”韩请期,曰:“后五日,会之七夕,可设珍果,焚香相待,仍屏左右。”遂去。复闻荷叶声,乃不见。及期而至,容服益华美于前,见酒果,怒曰:“何不精若此?”韩惭曰:“大人性严,不敢广求,极力止此耳。”女令青衣取于其家,顷刻即至,若只此池畔取之。所赍果实,虽市廛中物,俱极精,犹疑之。每食留其核,置砚匣内。夜分同寝,率如常人,但不肯言姓氏,云:“我有父母,迨晓告去。”久而狎熟,极惑之。女戒曰:“切勿轻泄,使我受祸。”家人讶韩病瘁,终不以告。会庄敏公移官陕右。女曰:“我所不能以逐君去者,盖道途修阻,弱质弗堪。相别之后,幸无念我,且得罪。”韩惨然曰:“岂能无念哉?”遂别。

韩思之,忘寝与食。既到陕,以夏夜,偕兄弟坐庭下,忽瞥然而起,俄复来,意色欣欣,若有所感,白纱衫袖上,有血污迹甚多。众惊异,共白父母庄敏公,杖之,使尽言,始具实以对。女继至曰:“为尔念我,二亲诟责,然从此可以数来,我在中路,为石损腹胁,其血故在。”韩喜拊其腹,因污衣。自是每留心焉。旬日,韩又娶妇,礼迎之。女妇入罗帏中,见一美人据床叱曰:“我正在此,汝那敢来?”女大骇退避。他夜伺其去,乃克成婚。异时,女来则进妇别室,女相处自如,无可奈何。

小水人

安城彭姓者,筑庵山中,命奴守之。暮有女子,自称小水人,径入卧室。奴拒之,妇云:“只见船泊岸,那见岸泊船,何无情如此?”因近奴身,自解下体,奴疑为怪,遂各榻而寝。夜中,又登奴榻。奴举而掷之,轻如一叶。奴惧,起取佛经执之。女笑曰:“经从佛出,佛岂在经耶?汝谓畏佛,诚畏经耶。”天将晓,起击庵钟。女云:“莫打莫打,打得人心碎。”取髻上梳掠鬓而去。奴出观所向,忽入松林不见,壁上有诗云:

“妾住小水边,君住青山下。青山不可再,日月坐成夜。

只见船泊岸,不见岸泊船。岂能源谷里,风雨误芳年。

薄情君抛弃,咫尺万里远。一夜月空明,芭蕉心不展。

解下绿罗裙,无情对有情。那知妾意重,只道妾身轻。

经从佛口出,佛不在经里。郎在妾心头,郎身隔万里。

月色照罗衣,永夜不得寐。莫打五更钟,打得人心碎。”

情史氏曰:自昔忠孝节烈之士,其精英百代如生,人尸而祝之不厌。而狞恶之雄,亦强能为厉于人间。盖善恶之气,积而不散,于是凭人心之敬且惧而久焉。惟情不然,墓不能封,榇不能固,门户不能隔,世代不能老。鬼尽然耶?情使之耳。人情鬼情,相投而入,如狂如梦,不识不知,幸而男如窦玉,女如云容,伉俪相得,风月无恙,此与仙家逍遥奚让!不幸而鬼有焚灭之惨,人有夭折之患,其人鬼之数,亦自有尽时耳!情曷故哉,麻叔谋杨连真伽掘毁帝王坟墓,暴骸如山。渊之贤焉而夭,乌之颖焉而夭,获之力焉而夭,统之智焉而夭,人鬼之厄,岂必在情哉!道家呼女子为粉骷髅,而悠悠忽忽之人,亦等于行尸走肉,又安在人之不为鬼也?

(“情鬼类”完)

##卷二十二 情通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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